文/胍基
📅2018.9.1
“祝你国初顺利。”
我还是程序性地点开那个头像，发了这么一句话。
微信自动回复了一句：对方开启了好友认证。
我固执地又发了句：不，我是在祝我自己明天国初顺利。
📅2017.8.27
分针撞击时针，发出庄重的声响。随后，仿佛是闸门打开，考生如洪水般从教学楼中涌出，迅速弥漫到操场上，校门外：熙熙攘攘，冗杂至极。
我不肯出考场，自己第一年走进国初的考场，题目下发的时候却是一头雾水。考前看的那些知识顿时灰飞烟灭，就连第一题的方程式都无法配平，后面的题就更不要说。一年的时光便这样浪费掉了，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我向窗外望去，在人群中我一眼捉到了你：不高的个子，还驼着背，蓝黑相间的校服外套与那条总穿的牛仔裤，略长的头发。不再多想，我抓起书包冲下楼，溶解在茫茫人海之中，可你已走远。
真是的，我好久都没见过你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
📅2016.8.11
震惊的，我点开手机的消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洗澡、换好衣服，走出家门，踏上地铁，从城西坐到城东，穿越半个京城。
我有一年没见你了。自从去年你被你们学校高中部提前录取，初三便去学习竞赛，我们便失联了。我们约在地铁站门口见面，你着一身素净衬衫出现在地铁站门口，我们彼此目光对视的瞬间，你便抿着嘴微笑看我，那样子是使我觉得你还是一年前的那个你，像是时光没有在你身上作用过一样，如同初始般的美好。
“好久不见。”
两碗米线被我们淅淅沥沥地吃了两个小时，其实吃饭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聊天，谈得最多的，也无非是你的竞赛。你说你去杭州集训，说你的实验室与天天躺在实验室的那只猫咪，说竞赛教练手持试管这种不规范操作。当然，他给我讲“胍基”的笑话，我听不懂，还是意思意思笑了一下。
你好像比以前更健谈了，当然跟我说许多我听不懂的笑话，好像你所学习的化学竞赛真的融入了你的生活。此刻的你就成了一束光，永远领先于我奔跑着，散发出热量与热爱。我想起初中班上的几个男同学成天抱着本奥数题在做，偶尔还做知识问答，莫非，这就是竞赛的魅力吗？
你低头吸着米线，突然抬起头，坏笑着看我：“我说你啊，要不要考虑一下你们学校的竞赛班？我听说超厉害的！”
我看着你那专注的眼神，似乎我从来都没有对一件事情那么热爱过，可我的确是动了心。我看了看那张空白的分班意向单，毫不犹豫的填写了竞赛班。
📅2016.8.18
分班结果出来了，果然是竞赛班。然后我再次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化学竞赛。
似乎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规划，因为我的前面永远有一束光为我指明方向，我不过是沿你走过的路径，继续走下去就好了。
我兴奋地给你打电话：“我进竞赛班了哦！化学竞赛！”
电话的另一端微微一笑，“好。”
“从今以后就是战友了。”
📅2016.9
“化学”从罅隙中挤进我的生活，然后霸道的将我的生活占领。从此以后，放学之后的补课和周末的加课一涌而至。我的高中生活好像只剩下了竞赛——我心知这只是竞赛的开始，我将要体验的生活要比现在辛苦许多。
看来，你就是这样度过的，在失联的这一年里，你也时刻没有放松过啊。
那个早秋的午后，你跟我说，你发给了我一个文件，竞赛课程填报单。
“我们一起去吧。”
于是我再次见到了你，我们再次成为了同学。你依旧坐在我的前面，秋天的阳光懒散的洒在你的发丝上，恰到好处。我的视线首先要经过你的背影，然后才能到达大屏幕。
厚重而笨拙的《普通化学原理》落入手中，我小心试探般翻开封面，复杂的公式以及我看不懂的符号滴入眼中，手指随意的往后翻阅，还有更加让我不解的结构式与能级图。我仿佛看到了未来，这些我暂时看不懂的知识，早晚有一天将钻进我的身体，早晚有一天将属于我。我再次看下你，看你附身记笔记的身影。你还是那样认真，不论是对待曾经的数学还是此刻的化学，都是如此的虔诚。
阳光更加猖狂的迈进窗户，沐浴在光芒下的你更加耀眼。朝九晚五的学习填满了你我的周日，八个小时下来早已疲惫不堪，放学后的小测更是令我一头雾水。焓变熵变吉布斯自由能，无数个崭新的概念一股脑儿的与我见面，数学与物理上的缺陷更是让我不知所措。那是我第一次，交卷时交了一张只做了不到一半题的卷子，然后灰溜溜地塞进助教手中，迅速逃走。
甚至在我交卷子的时候，那束光在恍惚中也摇摆了一下。你是怎样面对下来的呢，竞赛这条路真的要这么走下去吗？
还是，就此放弃？
📅2016.10
我也许是适应化竞生活了。课内面对一周三十多页的学案，每天的化学课像是在喝“高考化学知识浓缩液”，周日还要和你一起去大学上课，教授留的配套习题也不能不做——那束光在眼前愈来愈亮，做题的时候，看书学习新知识的时候，总感觉这光马上便能触碰到了。
你上个夏天在我心中种下的化竞的种子也终于在心中发了芽，深深的扎入了心中的土壤。因此我认识了黑夜，与黑夜的寒冷。每当我抬头看到窗外灯光渐暗，再次低头看到一张作业纸已经写满的时候，成就感便油然而生——我大概是也是班里学化学最努力的同学之一吧。
我悄悄把你的备注设成“光”，你也自然成了我微信置顶，虽说是置顶，聊天内容也永远是“本周作业写了吗？”“这道题怎么做？”不过这些问题多半是我问你的，特别是后者，你从来没有给我过答复。
可能是被自己设想的理想未来冲昏了头脑，总之此刻的我已经被光芒半包围，自然的，一些反应即将在我身上发生。
📅2016.12
入冬了。
阳光渐渐变得温柔，自然光芒也削弱了一些。课程进入到了晶体化学的学习，你却缺课了。问及原因，说是生病。
不过也许是对立体结构比较敏感，我发觉晶体化学对我异常友好。因此上晶体课我是不需要光的，此刻的光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不过我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兴奋当中了。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化学听得如此认真，偶尔间我瞥到眼前的空座位，甚至想出了诸如“我要好好听课，这样你有不懂得问题我就可以给你解答啦”之类的想法。
可你是不会问我的。你大概会选择低着头读书，笔随意在纸上写写画画。事实上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就连课间也没有过。因此你突然的转变让人不知所措，像是光线被什么东西遮住，摇晃了一下。
从那时问你竞赛题我便感到了你的厌烦，这几次的缺课，我隐约觉得你不是当初的那个你了。
我说，你会永葆你的热爱，继续和我一起完成化竞的学习吗？
📅2017冬
你很久都没有来上过课了，讲基础有机化学的时候时不时的过来听一耳朵，等讲到机理的时候，便彻底不来了。其实我也一直在被有机困扰，有机课无非是看着黑板上的苯环愁眉苦脸的对我笑，我一不小心就能跌进一个又一个断键成键的悲欢离合。那些名称我是记不住的，那些反应我自然也记不住，只感觉无机与有机之间有一道深深的鸿沟，让人不知道如何跨越。
你也不再是那个你。我前面的座位永远的空在了那里，其实你偶尔会来，不过来这儿也只是过来睡个觉，醒了之后便跑走。你也开始对我冷淡，好像在你面前的我成了只刺猬，或是鼓了气的河豚，总之是个难以让你接近的生物。
“你怎么不来上课啊？”那天我在微信上问你。
“有机我真的学不懂。”
“我也不太懂，慢慢来嘛！”
“在教室里坐一天简直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学点自己愿意学的。”
理性占了上风，我开始知道我和你不一样了。猛然地，那束光突然一下便消失了。
失去光的我，有机化学也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学完了。
什么都没学会。
📅2017.4
你再次敲击我的聊天界面已经是春天了，我们一同报名的课程已经结课。结课那天你没有过来，我们连告别都没有。虽说如此，我的有机化学依旧学的浑浑噩噩，学校里面也逐渐开了有机课程，我也丝毫提不起兴趣。
这时候已经是预赛备考的时期了，放学后我刚刚追着教练问完一道晶体题，便收到了你的信息：
“你会做16年那道晶体题吗？”
微笑过后，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六分十四秒，一道题讲完。
你说预赛还是要好好考一回的，于是我的世界中又出现了微弱的光芒。
欢迎回来，我的光。
📅2017.5.11
预赛出了结果，意料之中的一等奖，虽说如此，获奖的快乐依旧无法占领我的内心，我又一次陷入了有机化学的迷茫。做有机题像是在找不同，不知不倦便疲惫了。与此同时，文科成绩逐渐领先，一个念头在我心中升起。
我们再次见面，我将一本之前淘来的Art塞到你的手里。
“化竞也就那样了。”你又将书还给我，不过要将书递给我的瞬间又迟疑了一下，“算了，做个纪念好了。”
我们还是坐在一年之前的那家过桥米线店里，同上次一样的位置。我依旧点了碗相同的鸡汤米线，你依旧要了碗素米线。就算此时我们的一举一动多么想一年之前，但那时的你的那份热情和我的那份期待都随时间消散了。
“化学真的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初中那会儿学高中课内的知识还不觉得什么，高中之后学习竞赛以及大学难度的内容，便真的感觉吃力了。再加上我在考虑转国际部，大学想要出国，就不把时间浪费在竞赛学习上了。”
因此，此刻在我面前的与一年前的你是两个不同的你。我们明明在过去的半年里每周见一次面，以学习化学竞赛的方式，可是在这一年中你我各经历什么彼此便互不清楚了。我前方的那束光越来越弱，似乎有它陪伴的旅程即将到达终点。
我，我也打算放弃呢。
📅2017.7杭州
一年前你给我讲的竞赛集训，我也终是去了。第一次南下，和自己的竞赛团队在一起。大概是，我在悄悄的走你走过的路，不过你是不知道了。
晚自习过后，模拟考的卷子再次打击了我，当然，我还是会想起你，你这个送我到半路自己却退出了的人，我眼前的光消失之后，我常问自己，竞赛这条路，我真的要继续走下去吗？或者说，国初我真的要参加吗？
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肯定答复。我还是会问你这个问题，你却总说，还没定呢。可我早在六月份便报名了国初，因此，我心知你在敷衍，便不多问了。可正因为我的前方一片模糊，我之前搭建好的情绪毫无征兆的崩塌在了这个夜晚。
你说：
“我从内心深处就想逃避你，真的。”
“你一直是我化学竞赛的代名词。”
“你是不会懂我挣扎的样子的，于是我很诚实的告诉你，我选择了逃避。”
我不应该逃避，更不应该像你一样——那我该怎么办？
毕竟班级是竞赛班，于是数理化生地五科竞赛在中国的不同省市集训，同样都是晚自习下课，我们微信开着语音，共赏一轮明月。
朋友的声音沉稳极了，听着就让人心安，“虽说我是学数学的，也不了解你们化学竞赛，但是化竞你千万不要放弃，一定不要。”
“你就算要放弃也给我漂漂亮亮的考完国初再说！”
我至今还很想感谢他，不如就送他一轮月亮。
📅2017.8
你也许是从我的生活中淡去了，当然，一个SN2反应也在悄然之中发生，决速步是如此之快，让人浑然不知。他将你彻底取代。
八月劳累、充实又迅速的度过，每天都是一样的循环往复，上午刷题，下午讲卷子。连午后的阳光都是如此般的恰到好处。似乎每天都是一样，就连我每次考试的分数都差不多……有机和物化上的缺陷，似乎是我永远都无法度过的坎。
我总是后悔，后悔我当时的光为什么就认准了你，为什么偏偏是你，在我翻开我过去的记忆，捡起一个又一个过去的我，将他们拼起来，发现曾经的我是多么幼稚可笑。我浪费的时光，我该如何去追赶，在离国初仅剩下不到两周的时间里。
一个想法从我心中升起，仿佛黎明已经到来。
📅2017.8.24
我还是敲开了你的窗口，还是问了你一样的话：“八月底的国初，你参加吗。”
你回复的迅速：“你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
我想，因为你说话总是模棱两可。
“我已经多久都没学过化学竞赛了？”我感到了屏幕对面的你的不耐烦，像是已经忍耐了一个人太久，内心的烦躁逐渐撕破他虚伪的外壳。而我的未来的道路已经在我的生活中找到，似乎我也没有必要和你隐瞒，决裂即将发生。
“你总是这样半途而废。”
“我的未来是你做主的么，我凭什么要让你规划我的未来？”
“我以后又不想学化学专业，我为什么要打化学竞赛？”
“当你当初为什么那么努力？”你还是那个你，那个我再了解不过的你。你的热情永远只是一时的，无论对你的爱好、你的专业还是你身边的人。
你大概不是光，而是靠着光源而发光的月亮。
“如果这样，”我的手指飞快的在屏幕上移动，“至少也漂漂亮亮的把国初考完吧？”
“呵，告诉你吧，我现在已经不打算高考了，直接出国。”
“谁像你们学竞赛为了自招或者高考降分啊。”
我再发送消息的时候，对方便拒绝接收了。我愣着看屏幕上最后一段话，忍不住放声大笑，却尝到了嘴边的咸味儿。
我不禁又看了看自己，我又是为什么学化学竞赛的呢？
📅2018.8
我一定是找到了答案，在我又经历了预赛，又去了杭州，准备迎接下一轮国初的时候。
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你，不过想到你的时候我多半是在回顾自己过去的一年，没有光的这一年。
我这次国初大概还是打不出漂漂亮亮的结果的，并且我和你一样，未来不想学化学相关的专业，当然也不想学理科专业。毕竟从去年我就转了文科班，从史地政学习的罅隙中找到一点允许我陪伴化学的时间。我在这一年中认认真真地读完了刑大本，我眼中的苯环也不再是愁眉苦脸的对着我笑，我看到青蒿素的分子结构的时候，忍不住把那对儿过氧根涂黑，看分子眨着一双大眼睛冲我卖萌。其实当时我不懂的d是求导的意思，永远做不对的物化题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
准备预赛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道我给他讲的那道题，我将那段酸涩的记忆捻在嘴中细细咀嚼，好像嚼出了细微的甜味。“记得关注z轴哦！”把我们都难倒的那道题，也并非那样难想或是说费解了。
事实上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思考我为什么要学竞赛，曾经竞赛班里的大佬进了省队，又去了冬令营，而我永远成为他们的分母，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光，化竞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送来了光明。真让我回想我在学习竞赛的道路上做了什么，我能记得就是大家一起备战考试的时候那种紧张又令人心安的舒服的感觉吧。
当然，无法忘怀的还有我追逐光的过程。
📅2018.9.2
雨后清晨，北京四中。
我在进考场之前还在读诗，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映入眼帘的是三句话“矿物是自然语言”“我们把希望强加于人”“别人的希望如今压在了我的身上”这大概是我的竞赛学习史，两年的时间，我的目的与我的心态，就被这短短三句话概括了。
见到同一学校的考生，不管认不认识都互相加油，卷子握在手中的时候，当我配平了一个又一个方程式，想出了一个又一个结构的时候，心是多么踏实，又是多么的快乐。
虽说如此，有机机理题我还是不会做，元素题我再一次推错了元素。
不过有机第一道题似曾相识，“亲核取代反应类型”，我想也不想的来了句：SN2。
过于熟悉，无数取代反应在我身上发生，自然，也在你身上发生吧。
说你当时一直半途而废，现在想想，我们的生活就是不断的取代啊，而且反应机理还都是SN2。
铃声响起，我走出考场，我的竞赛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你这个引路人，就把我送了半路啊。
你是光吧，至少你曾经是光。
祝你好运。
📝后记
初稿写于2018年10月。
化竞，其实我是失败者，最后这条竞赛之路也没有走下去。而现在两年多过去了，估计我那仅存的竞赛知识也忘干净了。
我每次回想我的竞赛时光，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我似乎没有那么喜欢化学。
只是因为喜欢的人学了化学竞赛、学校的竞赛班很出名、高中大家都打竞赛种种，我似乎在不经意间就被套上了一套无形的绳索，把我拉下竞赛的深渊。那样的坚持不会长久。
当然，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他出国了，我在一座南方的城市读文学。我们确实走在了自己最最喜爱的道路上。而化竞于我，留下的记忆只剩下了周末集训时的落叶、阳光，杭州的月色，在学校实验室里的一次次实验以及国初前的集训等诸多自由无用的碎片。
但是，高中的前两年与竞赛相伴，终究是不后悔的。
最后：祝大家都能坚持自己的热爱。
胍基 于上海
2021-01-12
